第二卷 夏荷 第七章 王校长的忧伤下

出三拱桥沿泥沙马路往东走,过了茶山公社就是李树镇了。

王校长的家就在李树镇,离三拱桥三十多里路,比从杏花村到三拱桥稍远一些。王校长骑着他那辆半新的永久牌自行车,我坐在后面货架上。

我们是下午四点多出发的,当时还未放学,他和班主任贺老师打了声招呼,带着我悄悄的出了校门,一路急驶。泥沙马路坎坎坷坷,颠簸得我屁股生疼。

白露已过时近秋分,天气日见凉爽。夕阳将我们的身影斜映在路面上,车轮辗着影子前行。王校长呼呼喘息着,浑身是汗,背上透出一大圈的汗渍。我几次要求他让我下来走一阵,他也歇口气,心急赶路的他却是不肯。

上了一个小坡,迎面一片宽阔的稻田,绿油油的禾苗随风起着波浪,前面是一个大村子。王校长停止蹬踏,让车子顺小坡滑行,扬头对我说:

“喏,到了。那就是我们村子,三四分钟就能到家了。”

我松了一口气。车子骑得又急又快,我真担心瘦弱的他累出毛病来。

车孑骑进村子,拐进一条小巷,我们下了车,推着往里走,不时有人和他打着招呼。前面一幢土砖瓦房,一位老人坐在门口,王校长叫了一声“娘”,老人站起来招呼:“焕文回来了呀。”

老人一头银丝,满脸皱纹,微驼着背,七十多岁的样子,看起来倒还健旺,只是有些灰浊的双眼充满着忧伤。我上前叫了一声:“奶奶好!”老人笑着点点头,转眼看着儿子。

王校长在院里支好车子,对探究地耵着他的老人说:“他叫孟祥红,是我的学生。”

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从屋里出来,欣喜的叫了声“爸爸回来啦!”转眼看向我,我对她笑笑。

王校长应了声,随即问道:“你姐在屋里么?你妈呢?”

女孩答道:“我不知道,我才放学回来,她们都不在家,奶奶说她们出去了。”

老人接音道:“欣妹子闹着往外走,拦不住,她娘就跟着去了,估计又到河堤上去了。”

王校长转身对我说:“祥红你先在屋里坐会,我去找她们回来。王小宜你搬张凳子给孟祥红同学坐。”

不等我说话,王校长就风风火火的出了院子。

叫王小宜的小女孩真的搬出了一张小矮凳,我对她笑着点了点头,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房屋和周围。

这幢房子的土砖并不陈旧,估计应是几年前修建的。一正两横五大间,新式的单页门玻璃窗,座西北朝东南,临来龙靠去脉,青龙高过白虎,光照充足,视野开阔,对照《奇门遁甲》有关风水的说法,算不得好风水,但也属中等,并不太差,看来不是风水的问题。

当然了,《奇门遁甲》所涵博大精深,我的理解还十分肤浅,只能做一个小小的参考。

面对陌生的我,叫王小宜的细妹子有些羞涩,放下矮凳后就进了屋,躲在窗后打量我。老太太见我东张西望,热情的招呼我坐,问我家住哪里呀,家里几口人呀,今年有多大啦等等,我一一做了回答。老人家很是高兴,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自家:

“哎呀,你这伢子真会说话,嘴巴清甜,不似我家小飞不喜多说话。你不晓得,我家小飞比你还大四岁,差不多和他爸一样高了,在县上二中念高中,一月才回家一次,那伢子嘴不多但孝顺听话,一回家就做这干那的不肯停歇。只是我家小欣,唉,好好的一个大姑娘了,不知遭了什么孽呀,她如今这个样子,可是何得了喽……”

老人说着一脸的黯然,愁容满面。我趁机问起缘由,老人家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。

事情发生在去年秋末,那一天邻村放电影,王小欣和村子里的一帮大姑娘去邻村看电影,半夜时分回家时,家里人都睡了,不清楚她当时的模样。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她有些不对劲。平日里活泼欢快爱唱爱笑的妹子阴着脸不说话,问她也不吭声。

早饭后队上出工,还未散工她就回家来躺在床上,奶奶和母亲都以为她生病了。王小欣平日里很要强,一般的伤风感冒连药都不肯吃,喝碗葱姜汤发发汗就过去了。似这般模样肯定是病得厉害,连忙请来赤脚医生,量体温听心跳,一切正常,她躺在床上睁圆双眼,任凭家里人折腾,反正就是不吭声。

家里人怀疑是不是头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,找村子里与她一同去看电影的十几个同伴,大家都说一切正常,同去同回,连看电影时都站在一起,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。

就在奶奶和母亲百思不解的当天夜里,异常发生了。一家人上床睡觉时她起床了,打开门就要往外跑,问她也不搭话,老人和母亲拦不住,叫来邻居,好几人才将她拉回屋里。

在屋里的她十分狂躁,大吵大闹,钻床底上灶头,搅得鸡飞狗跳。

村里邻居怀疑她这是中了邪,奶奶连夜请来了村里的仙娘婆,仙娘婆说这是妖孽缠身,烧香画符的一通下来却毫不见功。

第二天一早老太太请人去叫王校长,王校长见女儿的样子,知道这是犯了精神病,隔天叫了两个强壮的亲戚一起,将他押送到地区医院,住院治疗,效果不好,于是又转去省城精神病医院。

这一通折腾就是三个月。年底的时候医院说病已大好,想想这都快过年了,就接回家来吃药治疗。

设想到年后才过元霄节,她的病又犯了,这次更厉害,白天黑夜的到处乱跑,自言自语,不顾羞耻的随地大小便,还有暴力倾向,眼看着好好的一个有模有样的大姑娘就这样毁了。

一家人又急又愁,老太太东走西奔,遍寻民间“高手”。归隐的道长,还俗的和尚请来了好几个,被她直接棍棒相对,折腾来折腾去的却不见效。王校长咬牙恨齿的东拼西凑,借了一笔钱又将她送进精神病院,维持了二三个月,终因无力负担医药费用又接了回来。

这次的治疗效果不大,但暴力倾向少了,不发作时倒也文文静静。王校长计划年前无论如何都要再借些钱送她去治疗的。

病人无知,愁坏家人。为了她,如今老太太和她母亲都不得清闲。她总喜欢去村外的河堤上瞎溜乱逛,母亲连工都莫出,整日防贼似的盯着跟着,生怕出了意外。

“我们一家子这一世规规矩矩,从未做过亏心事,我家老头子在世时与人为善,和细伢子都莫红过脸。我不晓得前一世做了什么过忏事,这一世老天爷要如此还报?!我老婆子七十多岁了,如果能让我用命换得我孙女的病好,我情愿马上去死呀……我家焕文才四十多岁,看起来比他爷老子当年还老,这样下去,这个家迟早会垮了的呀……”

说到伤心处,老人抑制不住。二行浊泪自她爬满皱纹的脸上滑下,老人扯起衣襟擦了擦,长长的唉了一声。

我起身安慰她道:“奶奶您别急,您们一家都是好人,好人有好报,天佑好人,一定会有办法的,小欣姐姐的病一定能治好的。”

老太太勉强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说道:“你这个伢子真会说话,承你吉言了。”

听老人如此一说,我基本上可以认定王小欣这病和外邪有关了。我想尽快见到她,以便正确判断。

王校长出去找人,好久了还未回来,我走到院外的路边,层层叠叠的房屋遮挡了道路,看不见前面。返回院内,我准备问一下方向,去河堤上找他们。

老太太不知王校长为何带我一个外乡的细伢子回家,担心我人生地不熟的找不到地方,更主要的是我一个细伢子,河边危险,怎么也不肯让我出去,我苦笑一下只好作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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