僵持

洛晨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现场的。

她只记得自己似乎没有回答那个问题，司仪为她解了围，至于解围时说的话，她已经全记不得了。

她只是茫然，一味的茫然。

她感觉到有人握住她的手，说了些什么，她已经不记得了。

她感觉到有人拥住她的肩，带着她离开了现场，对面迎来的话筒相机如树木林立，闪烁的强光刺眩了她的双眸汊。

她本能地眯上眼，将一切屏蔽在自己的视线之外，似乎这样，就能避开烦人的一切，这样就能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。

脑子里乱着，乱成了一锅粥，从来没有这样乱过，甚至让她无法思考，更找不出半点头绪。

她的身体也是麻木的，她的手正握在别人手里，她的肩也被别人揽住，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安全，任何温暖朕。

甚至与人接触到的那一片肌肤上，竟都是毫无知觉的。

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木偶。

不，也许从一开始时，她就是个木偶，只不过是到了这一刻时，她才突然意识并承认了这一点。

“啪”的一声响动，拉回洛晨的思绪。

她回过脸来看，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坐进了车里，记者们熙攘簇拥着的身影全被隔绝在车窗之外。

她看着他们，看得极认真。

她看着他们急切的模样，争先恐后的模样。www.qhdmo.com 草莓小说网

就像是一场暴风雪后，忍耐着极度的饥饿外出觅食的兽。

而她的隐私，她的身世，她的感情，她的一切，就像是他们眼中最美味可口的晚餐。

是他们饥寒交迫中的唯一一点希望。

他们只想将她抓住，逮住，再拆分入肚。

想到这里，洛晨本能地打了个寒颤，同时迅速地挪开自己的目光，垂下眸盯着自己正紧张交握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。

随即就有一双大手伸过来覆在她的手上。

她一惊，身上一僵，抬起眼来看时，又本能地即刻将眸转开。

“别怕。我在。”萧荆南仰靠在座椅上。

相比起洛晨因为紧张而僵直笔挺的身躯。

萧荆南的姿态则慵懒随意，若不是他冷凝的神色露出几许疲惫，另一支置于身边的手一直紧握成拳，看他的样子倒是显出了几分胸有成竹，

他的话并没有缓解太多她心里的紧张恍惚。

洛晨只是垂着眸看着被他轻轻握住的双手。

她在他身边五年，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只是想靠近。

无时不刻地想靠近他，挨在他的身边，她渴望着他的温暖，希望自己的呼吸能与他的气息纠缠交融在一起。

每天的愿意只是能跟他在一起，哪怕一分钟，哪怕一秒，只要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，只要听他低低地唤她一声“洛洛”，只要看他宠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。

她的全部生命都是为了他。

可这一刻，就在此时，她却只想要逃离。

她要抽离自己被他握在掌心的手，她清晰地感觉到他手掌心的温度，仍是温热的，干燥，而她的手指冰凉，甚至还在轻轻颤抖。

她听到他在吩咐着司机将暖气开大，他显然注意到了她指尖的温度，他一向关切她的，想必此时他的目光就是专注在她身上吧。

她却不敢回头去看，即使她能感觉到他目光的灼热，灼热里隐忍着的焦燥，他的手也在微微用力，她渐渐感觉到关节的痛感。

可她却只是始终都这样端着肩，僵直地坐着，纹丝不动。

若是让她选择的话，她会用力抽出自己的手，她会用力推开车门跳下车去。

她想逃开这里，逃开这个五光十色却肮脏不堪的圈子，她想逃开……

他的身边。

可是，她知道他不会让她走的。

先不说此刻，她的手就被他握在掌心里，即使不在，他也不会在这样混乱的时刻让她离开，甚至不只是现在，就算是以后，未来，每一天，他都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，离开自己的身边。

因为……

洛晨突然想笑。

她还是有用的，不是吗？

她身上还有那块不知是什么来头，什么用处，又是何形何物的血玉玺不是吗？

萧荆南坐在一旁，车内的暖气已经开得极大，可他掌心的那双手仍是冰凉，甚至更甚，冷得就像是一块冷。

他努力地用力握住她，希望能将自己掌心的热气传递给她，可却无济于事。

她的身体僵直紧绷着，她的双手甚至冰冷得开始轻颤。

他能感觉到她在排斥着自己。

可是他却放不开手。

握了这么久的手，终于下定的决心，终于决心要共同面对的一切，还有决绝地想剥离的那些会对她造成伤害的过去。

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，他告诉自己，他不单是世融的主人，不单是萧家的支柱，不单是父亲的继承人，他更是她的倚靠。

不管她如何误会，如何伤感，他都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。

一阵静默里，两人回到了慈园。

相较前日，洛晨一下车就疾奔回房，闭门不见的做法，今天的她表现的却是反常的冷静和理智。

颁奖礼的一切都是现场直播。

耿默今天特地放了一天的假，让家里的上上下下都看了直播，所以发生的一切，他们都是知道的。

此时耿默上前为两人拉开了车门，看着萧荆南生铁般冷峻的面容，自然不敢多话，只是在垂下眸前下意识地扫了正坐在另一侧车门边的洛晨一眼。

可目光尚未及收回，就感觉到冷冽气息逼近。

耿默自小带着萧荆南长大，自然知道他此时的心情不快，忙收回眼来垂眸等着两人下车。

萧荆南在前，洛晨在后。

她以为自己一路上的沉默不语，甚至对于他如常的亲呢明显地抗拒已经引起了他的怒意，她只当这样的怒意会让他在下车后便甩手走人。

却不料，萧荆南下了车，仍如往常一样立在车门，看着她下了车后，仍是习惯性地伸手过来揽住了她的腰。

洛晨的身体在他的大掌环握上自己的纤腰时本能地一僵，却并没有太大的抗拒。

经过一路上的静默后，洛晨的脑中不再是茫然，可清醒的感觉却并没有让她的迷茫减轻。

她知道自己此时无法接受他的亲呢，那种无法释怀的隔阂源于这些日子以来这些莫名其妙的事端。

可她又矛盾地发现了自己的顺从。

她心中的抗拒和身体上的紧张僵硬，竟全都敌不过脑中对自己的说服。

她在说服自己，至少在这一刻接受他的举动，还像往常一样。

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女人对男人本能的习惯。

她早已经习惯了他，甚至在这样的时刻，仍是无法逃离他。

恍惚间跟着他的脚步走进宅子。

一路上，萧荆南都细心地观察她。

今天的一切全都出乎他的意料，原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，却不料竟会遇见这样的处境。

他完全没有料到记者们会问那样的话，更没料到这样的事会传到记者们的耳朵里。

萧荆南紧锁着眉，他不信只靠她一个人的力量能做出这么多的事。

他甚至不敢相信当年那个单纯而温婉的女人有这样的本领，又有这样叵测的心思。

正想着，却见洛晨停下了脚步。

萧荆南回过神来，这才发现，两人正站在书房门外。

“你能陪我进去吗？”沉默了一路的女人终于开口。

由于长时间的沉默，洛晨的声音有些沙哑，她只是说了这句话，却并没有回头看他。

萧荆南望着她，这才发现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挣开了他的手掌，此时，她就立在书房的门边，背对着他，静静地等候着。

而他就在她身后的一步之遥。

只是一步之遥的距离，他却只觉得两人隔了万里。

心里漫过了一丝异样的感觉，像是针在扎着他的心，一下又一下，缓慢却坚定。

他固执地望着她的背影，似乎是在等待着，若是她不回过脸来看他一眼，他便不出声，也不回答。

可她始终没有回过脸来。